這是今天第三杯咖啡，在咖啡因驅使下閱讀、重構斯德哥爾摩的種種，如此還是無法追上斯德哥爾摩的步伐。3.5，那裡的人平均日喝3.5杯咖啡，假設小孩是不喝咖啡的，即是有許多人將咖啡當水。當然水在這城的意景非一般，十四座島加一座半島，七十多道橋，城市浮在水上，水好清好好飲。坐在湖畔，住了三年的友人非常斯德哥爾摩地提議「不如dip一dip？」那天好像得八度。這城總是出奇不意在小節上顯露她的與別不同。

閱讀斯德哥爾摩，由《Uncommon：Stockholm》開始。四十個斯德哥爾摩人，四十篇偽旅行指南，實際是四十封情書。Tove為旅人規劃南島旅遊路線、Olle與Kjell提旅人禁酒令別踩過界、Dea講解大人愛玩的瑞典式棒球Brännboll、Magda寫她的偽薩米姑媽（Sami，北歐北部地區原住民），好好笑。
我好奇，她怎可能甚麼都有。有好美的圖書館、極出色貼心的美術館、行到腳跛的國家公園、熱鬧好玩的酒吧、愛飲但（跟其他歐洲城市比）不算擾攘的人。未見太多靚人但人都親切，穿著未見時尚但其實有不少潮店，二手店骨董店有許多相宜好貨。街道非常適合漫行，會莫名其妙用劊子手的大號命名幼兒園，一街都是推BB車的湊仔公。空氣乾淨，幾十個離島，島上有羊有鹿有主題樂園。她有古城皇室健在的底氣、北歐的簡練美學、也有幾百年經商的方便實際，英文水平極高，由港鐵營運的鐵路沒有樂器過大的疑惑。冬日諾貝爾衣香鬢影、夏天同志遊行全城狂歡。她也是全球最綠色城市，只有1%垃圾最終掉落堆田區，連落葉都未必歸根，用來燒熱發電，最奇是野兔太多那年連兔仔一起燒；人死入土，葬在列入世界物質文化遺產的美麗墓園。

墓園，為生者而造
坐地鐵由市中心南下到Skogskyrkogården站，由Gunnar Asplund與Sigurd Lewerentz設計的林地公墓是歷時廿五載的浩大工程。市政府說要融合自然，二人遂走去看德國浪漫主義畫家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風景畫，畫作孤絕、明澄、空無。Sigurd負責造園，Gunnar主力建築，大至哪裡有小丘哪裡種樹，小至一盞燈一座燭臺都出自他倆之手。1915年當二人贏得項目，三十出頭藉藉無名，經歷Sigurd黯然離隊，到1940年Gunnar見證火葬場完工，五十五歲的他人生亦已到盡頭，幾個月後，長埋花半生設計的淨土。
入口是個大半圓，中間一條小斜路，漏斗一樣把人吸進去，分隔外面的熙攘。面前大草地路分兩頭，往左是火葬場，往右上小丘，頂上恍恍惚惚種了垂枝樺，梯級愈爬愈淺，人愈漸平靜。另一條名為Seven Springs Way的直路，開首兩旁也種垂枝樺，然後是直立的樺木、兩百歲的松樹，那後是雪杉，愈來愈密的枝葉愈走愈暗愈沉重，盡頭就是舉行告別式的教堂。儀式完結步出教堂，面前一片開揚草地。木櫈都為會安慰人，不是直板一塊，而是向內折斜角，一個人坐著都有被環抱的感覺。在自然與建造間，在空曠草地與密匝叢林間，在不著痕跡的小節間，墓園為死者也為生者而造。1994年，林地公墓被納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物質文化遺產。周末，墓園塞滿遊人。平日，建築都上鎖，靜靜地，有人去森林摘花掃墓，有人在湖邊寫生，一對父子挽著野餐盒，登上小丘。

黃金定律
斯德哥爾摩公共圖書館是Gunnar Asplund另一代表作。沒有想像中宏偉，1928年落成的圖書館原來並不是太大，被書本環抱的感動卻真切。圖書館建造當年相當前衞，乃是瑞典首個讓人自己去書架取書的圖書館，沿圓形大廳排列的書架向所有人敞開雙臂，知識是開放的。
也是在南方，聖馬可教堂是Sigurd Lewerentz晚年的作品。務實到令人想起沙田的咖啡磚牆，外面看是個暗暗起伏的方盒子，走進去，踏入了星河，又似跌入深海，湖水綠石牆，起伏的天花板吊落一顆顆星。
的確魔幻。有八百年歷史的老城Gamla Stan，磚紅、泥黃交雜，全黑的屋頂，勾在牆邊的水管都是黑的，勾勒屋子的輪廓，如砌積木般一家家由河岸疊上山，當晨曦或夕陽斜照，金燦燦的。正午十二點，市政廳的鐘重重一敲，陽光前行一步，跨到另一邊，穿過拱廊灑落廣場上，畫出一道道金色。市政廳內，以金色馬賽克鋪砌的黃金大廳抓住陽光，浮誇地泛金。導遊說瑞典人最叻點糞成金，十七世紀軍艦瓦薩號是他們的鐵達尼號，下水當日就沉沒，三百多年來是這航海大國的恥辱，也是瑞典人茶餘飯後的傳說。偏有人不信邪，1956年，Anders Franzen真的找到遺駭。今天，瓦薩博物館是北歐最多人參觀的博物館，turn shit into gold。

腳震導賞團
故事並非在博物館聽，博物館其實未去，是站在屋頂聽的。對這個屋頂導賞團是超期待，因為不是每個城市都適合搞屋頂遊，建築物太高低起伏太密視野有限，屋太高變極限運動，太矮沒看頭，這是第一次碰上。個半小時的導賞，事前天真以為可以由這家走到那家屋頂上，肆意看舊城下的人，原來只在一建築上走個四方框。但幾好玩的。戴上頭盔繫好安全帶，離地四十幾米，鐵步道僅及一個人走，一半步道無扶手，上落梯級都有點腳震。望向舊城那邊，馬路大橋橫陳在前，景觀不算太漂亮。到望市政廳，梅拉瓦湖忽然捲起一陣大霧，把腳底所有建築都罩住，一息間騰雲駕霧。秋日三點正，太陽很矮了，又見滿眼金光。導遊說，冬日下雪，眼下全白時最靚，冬天風更大更好玩。以前還辦過夜遊團，不過沿步道鋪的燈常壞，一壞好危險。
她又說了個關於市政廳的故事。花了十三年建造，落成日，市長叫全體工人票選對工程最有貢獻的人，說要掛畫像紀念。工人沒投給禦筆畫濕壁畫的尤金王子，沒投給總建築師，也沒投給市長，而是投給風雨不改每天四點給他們送啤酒，河對岸的啤酒廠老闆。

全文請參閱160期《JET》。